「娘,你不知道,本宮總覺得此事同本宮有關(guān)!箻氛龐C揉著眉心,略微說了自己的疑心之處。「那晚皇上并沒有來長樂宮,只遣人說了政務(wù)繁重,皇上已回紫宸殿理事,可是他明明在宣室殿逗留了一夜……」
「娘娘,您、您不可窺伺帝蹤!」樂正夫人慌了,忙勸道:「皇上畢竟是一國之君,如今天下權(quán)柄聚攏于掌中,早已不是當(dāng)年的太子,況且,就連當(dāng)年的太子妃都不會——」
樂正婥不耐煩地揮手打斷了母親的相勸!改,怎么連你也要來提醒本宮,當(dāng)年和皇上同甘共苦的不是本宮?縱然薄后再賢德,可她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今皇上的枕邊人才是本宮!」
「娘娘慎言!」樂正夫人倒抽了口氣,臉色發(fā)白急急阻止。
「本宮說錯了嗎?」樂正婥委屈地氣哭了,楚楚可憐哽咽地道:「薄后都過身三年了,皇上口口聲聲說我才是他此生摯愛,那為何倒把個后位空置在那兒,難道本宮和他朝夕相處恩愛逾恒,甚至幫他生了公主,還沒資格做他的妻子嗎?」
樂正夫人也陪著掉眼淚,卻是不敢再勸了。
她和老爺又何嘗不心急、不眼熱皇后外戚這個頭銜?老爺私底下為此運籌了多少事,攏絡(luò)了多少人,可皇上已經(jīng)羽翼豐厚,政權(quán)軍權(quán)一手抓,他們?nèi)羰巧杂胁簧,惹來帝王疑心,屆時才是大禍臨頭。
還不如女兒如今穩(wěn)穩(wěn)坐著這貴妃之位,還是皇上心頭第一人兒,這可實惠多了。
「娘娘,如今說一千道一萬,都不如您早早幫皇上誕下皇長子來得牢靠和萬無一失。 箻氛蛉藟旱土寺曇。「御醫(yī)也幫您調(diào)理了這么久,現(xiàn)在還沒有好消息嗎?」
樂正婥用繡金雪帕輕拭著淚,聞言玉臉微微飛起了一抹紅霞,卻也難掩悵然地嘆道:「前幾日天癸才走呢。說來也氣人,皇上在我長樂宮是歇得最多的,后宮其余嬪妃那兒,三五個月還不見得去兩回,可饒是如此,本宮還是沒有動靜……」
母女倆竊竊私語聲越發(fā)低微不得耳聞了……
而在長樂宮殿門側(cè),高大俊美的年輕帝王面無表情地負手佇立,身后是一貫沉默的楊海,長樂宮殿外服侍的宮女太監(jiān)則是被一列皇帝禁軍親衛(wèi)牢牢扣住了。
半晌后,嚴延淡淡瞥了那幾名宮女太監(jiān)一眼,而后龍行虎步無聲離開。其中一名禁軍親衛(wèi)長會意,低聲對那幾名宮女太監(jiān)道:「今日凡有泄漏者,連同親屬,盡皆誅殺!」
那幾名長樂宮的宮女太監(jiān)嚇得肝膽俱裂魂飛魄散,拼命猛搖頭,發(fā)誓絕不敢泄漏半字出去。
嚴延一路不作聲地回到了建章宮。
楊海看出皇帝心情不快,卻依然保持緘默。
「嗤!」終究是嚴延自嘲地笑了一聲,語氣干澀。「朕早該明白,這世上也只有萸娘姊姊,才會對朕無所求……」
楊海仍是默然。
「也是,」他低啞地笑,悲苦難明。「那是,朕的萸娘姊姊。
良久,嚴延又恢復(fù)了莫測高深尊貴清傲的帝王威儀,方才那一瞬間的脆弱彷佛只是幻影而過。
「楊海,那些秀女家人子都進宮了嗎?」他鳳眉微挑,突然開口問。
「回皇上,是,前日皆已入置容巷!
嚴延若有所思,隨即像想起了什么,似笑非笑道:「隨朕去看看熱鬧。」
「老奴遵命。」
雖然只遴選京城五品官員以上符合芳齡的千金入宮,可整整兩三百名青春美貌少女,依然把個容巷塞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
這當(dāng)中,一品二品大員府中的千金小姐自然被巧妙地安排到向陽寬敞的好屋子,如安魚這樣普普通通的五品官之女,又沒有塞金銀之物討好嬤嬤,很快就被擠到了陰陰冷冷的西邊兒,連炭盆燒也燒不暖的小地方。
安魚身子骨本來就弱,兼又住在濕冷之處,當(dāng)晚就犯了喘咳舊疾。
她本想著宮里最忌諱病人,說不得這樣挨個一兩日,負責(zé)的嬤嬤就能給她報個病,提前落選驅(qū)出宮去。
可沒想到負責(zé)的嬤嬤是來看過了,難掩厭煩懊惱,卻還是命個醫(yī)女來幫她
診治了一回,確認不過是舊疾,病氣過不了人,也就擱下了。
「安家小姐,若按宮里的律例,你是得立馬收拾包袱歸家的。」嬤嬤高傲地冷冷道,「不過圣上有命,本批秀女家人子都是皇上要親自鑒選的,老奴也不敢自作主張,所以安家小姐你還是養(yǎng)好身子,可別帶累了自己還牽連了旁人。」
「咳咳咳……」她強忍著胸肺間的麻賡咳意,用手絹搗著,語氣溫和的應(yīng)了句,「謝嬤嬤提醒。」
嬤嬤哼了聲,拋了個眼神給醫(yī)女,醫(yī)女只隨意從藥匣子中取出一瓶子止咳的藥丸遞給了她,兩人隨即昂首揚長而去。
安魚打開小瓷瓶子的塞口,略略嗅聞了其中藥香,不禁一怔。
這確實是速效止咳的成藥丸子,只不過是給宮里地位最為低賤的宮人所用,藥性大,后勁兇猛,所求的是能立刻止了癥候,好不耽誤日常作活兒,可極為損傷身體,往往殃及壽元。
當(dāng)年她和阿延雖然身分看似貴重,卻看盡了這后宮中最污穢丑惡晦暗的交易與手段,所以在先帝病重臨終前,東宮地位終于穩(wěn)如泰山之后,他們夫婦倆便同心協(xié)力,一人專心對付前朝,一人細心整治后宮,漸漸把這些陋習(xí)和臟事給消除了十成有九,宮中風(fēng)氣為之肅清一凈。
可沒料想,三年后,她又在這宮里看見這等有傷天和的骯臟東西了。
看來,阿延將前朝江山大權(quán)牢牢在握,可后宮之中卻遠遠沒有這么平靜。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纖細小手慢慢旋晃著這只小瓷瓶子,內(nèi)心隱隱掙扎交戰(zhàn),最終還是將瓷瓶子里的藥丸子倒進了小院子浣衣的水塘里,這水流通往宮后頭的蕩金湖,那藥丸很快消散,便能消失無蹤跡了。
這些事,已經(jīng)與她無關(guān)了。
「咳咳,咳咳……」她攏緊了身上的大氅,低眸想了想,心念一動,微露喜色地開始在這野草叢生的小院子里四下尋找起來。
記得當(dāng)年,她也是在后宮某些偏僻幾無人煙的地兒找到那物的。
「霜重山間黃花盡,秋風(fēng)漫嶺聞陽荷」……
安魚半躬著身在枯黃相間的亂蓬蓬中,終于看見了有兩三枝形若修竹的陽荷,這陽荷又名觀音花,是為野姜的一種,秋季嬌艷錠放,冬季根莖鮮美,那根莖處裂生的紫紅色蕾果,妖艷嫵媚、芬芳宜人,煎炒燜燒皆可。
陽荷活血調(diào)經(jīng)、鎮(zhèn)咳祛痰,兼能消腫解毒、消積健胃。
她用手耙摘下幾只根莖蕾果,捧在掌心,眼神不自覺溫柔懷念了起來。
以前東宮最艱困的時候,米糧柴禾皆缺,她春夏秋冬總能想方設(shè)法在后宮所有不起眼的偏僻地兒捜刮來野吃食。
漏夜偷挖荷花池里的藕,大清早偷刨竹林里的嫩筍,幾個大湖里的魚也被她偷釣了不少,還有這冬日可以止咳暖胃的陽荷,都是她「禍害」的對象。
就這么這里偷一點,那邊攢一點,她一點一滴把小阿延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養(yǎng)大了。
那時過得很苦,但卻是薄萸娘一生中最歡快的時光。
她還記得阿延十八歲那年,他麾下已收攏了一批真正效忠東宮太子的文武臣子,壽辰那晚他低調(diào)宴請心腹重臣,席間神態(tài)爾雅謙沖、溫潤如玉……散了席,他這才允許自己松懈下來,醉態(tài)憨然地纏著她說要吃陽荷炒臘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