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開單飛站起身來，后者正緊張地觀察著他，謹慎地隨之放下手臂。單飛失望地看著她走向門口，但是，在接近房門的地方，她又重新折了回來。反反覆覆地在單飛的臥房里踱來踱去。
這是她在思考問題時的習(xí)慣。單飛知道。
零亂而焦躁的步伐，彰示著她此刻混亂的心緒。單飛隨著她的腳步而心情起落，呼吸急促，緊張得身體僵硬。
「我以為那是個陷阱。」單鄭芳芳忽然停下腳步懷疑地道：「謝天麟……勾引你……他對你好？」既像譏諷又像苦澀的笑容在她的嘴角展開，她審視地看著兒子。
單飛驀地想起來，老媽得知的是蔡航版本，那么他需要解釋的可少不了。
「那是一個陷阱，」他耐心地解釋道：「不過不是謝家對我的，而是我對蔡航。」他收到了母親震驚的目光。好吧，既然她已經(jīng)參與進來，那么就順應(yīng)老天的意思，告訴她全部——能夠知道的全部。
「蔡航是謝擎在O記內(nèi)部的內(nèi)鬼，我的消息是確實的，媽，你要相信我。我們?nèi)狈Φ闹皇钦鎸嵉淖C據(jù)。我想讓蔡航跟謝擎翻臉，然后才能夠逐個擊破。他們聯(lián)合起來的勢力太強大了。
「而謝天麟……他從未要求過我什么，從來都沒有，相反的，我?guī)Ыo他的是更多的傷害……不會再有人——無論是男是女——能比他為我付出更多。媽，他是真正的對我好�！箚物w無法克制在話題稍帶到謝天麟的時候熱切地說明，而事實上，在他心里，沒有任何事物可以與謝天麟相比擬。
或許還需要控制自己，單飛暗暗地推了自己一下，老媽不會喜歡聽。
「蔡航是內(nèi)鬼，誰給你的消息？謝天麟？」依舊是懷疑地，單鄭芳芳以專業(yè)的敏銳尖銳地說，帶著嘲諷的意味。
「不。」單飛搖了搖頭，「是艾瑪阿姨�！�
「艾瑪？！」單鄭芳芳相信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得到更多的震撼和驚奇，與今天相比。「她知道什么？」不過有了之前太多的痛苦和震驚，在此基礎(chǔ)上一切消息都不會顯得太過震撼。
「陽光健身俱樂部，媽媽，那是阿姨未婚夫控股的產(chǎn)業(yè)，你還記得吧？謝天麟抱病去那里顯然不是為了健身的，他在跟什么人見面。我請艾瑪阿姨幫我調(diào)出那些絕密的客戶的資料，以及卡上登記的預(yù)約時間。你知道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不需要單飛進一步解釋，單鄭芳芳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杆麄兂霈F(xiàn)的時間以及運動總是很一致？但這說明不了什么問題�！挂琅f是混亂的，但是頭腦已經(jīng)自動地在運作，就像是在高壓下辦案的條件反射。
「確實。但結(jié)合O記的記錄，每次見面之后，謝氏都在隨后與其他勢力的斗爭中占了上風(fēng)——或許不是有意，但我們O記總是不經(jīng)意地打擊了他的敵人，成為他非常有力的幫手。
「另外，我留意了一下，蔡航整個家庭的消費和嗜好，似乎遠超一個員警所能負擔(dān)的范圍，即便他是一名警司。
「最重要的是，跟緝毒組協(xié)作辦案的時候，有人泄漏了警隊的機密，而當(dāng)我調(diào)查那個內(nèi)鬼的通話記錄時，發(fā)現(xiàn)在行動中唯一跟他有過聯(lián)系的是蔡航。我不知道還有什么可以解釋這么多巧合。不過可惜的是，它們都是『巧合』，沒有什么直接有力的證據(jù)。
「我試探過謝擎——就用你聽到的那段錄音，它證實了我的猜想。所以我布下一個陷阱，讓蔡航以為發(fā)生了一個故事……就是他講給你聽的那個。我期待的是他對于謝氏要殺他滅口有所反應(yīng)，那么，我可以在分化這兩個勾結(jié)的同時，得到點實在的東西。」當(dāng)然，還有謝擎的那一半，不過單飛聰明地隱瞞了起來。他不想給老媽更多的刺激。
「我知道請你幫忙可能會容易些，但是老媽，拋開部門和地區(qū)的差異，只論你我的關(guān)系，即便拿到了真實有力的證據(jù)，在上庭的時候也會大打折扣�！�
單飛留意著母親的反應(yīng)，「嗯……我想他在懷疑我。蔡航不會小看任何一個人。他也許發(fā)覺了點什么。我不知道那個車禍中的兩輛套牌豐田跟他有沒有關(guān)系�！乖诳吹絾梧嵎挤减揪o的眉頭之后，他匆忙地補充道，狡詐地加上了一個籌碼——他真的不想對母親如此，但他很無奈。
「那對話不是偽造的，對吧？」單鄭芳芳蹙著眉質(zhì)疑道。
老天哪，這就是他不想告訴老媽的原因！
有什么辦法能讓他跳過那一段嗎？即便是單飛，也沒有勇氣述說他跟謝擎的那點往事。單鄭芳芳會重歸暴怒，把他活劈了，還會因為謝天麟讓她的兒子涉險而詛咒他！
「……一部分，」他吞了口口水，「因為我們的事走漏了風(fēng)聲，謝天麟被囚禁而且受了很多苦，很多！」單飛叫道，兩手抱住了頭，「但是我沒幫上他一點忙，我沒為他做任何事！就像是你，你們希望的。
「我沒做一點『錯』事……除了給他添麻煩我沒做任何事。如果我是謝天麟，我會干脆宰了這個累贅，而不是為他去忍耐�！顾瓜骂^，「如果你想知道，那段錄音的事件里我的線人功不可沒，但我不會給你透露太多�！�
沉默在這對母子之間蔓延。是自責(zé)的，也是猜疑的。
單鄭芳芳嘗試去感受單飛的痛苦，她始終不能明白兒子所描繪的那種感情，但這苦楚是顯而易見的，它就掛在單飛眉宇間。不是兒時的那種得不到糖塊，或者沒辦法去豢養(yǎng)自己心愛的寵物的不快，而是……從內(nèi)心深處涌現(xiàn)出來的無法抑制的熱切和渴望，還有可以觸摸到的無助與憐惜。
熾烈而且執(zhí)著。
目光中的迷茫被恐懼沖淡，單鄭芳芳的手重新開始微微顫抖。謝天麟，謝天麟？他是怎么能夠給她的兒子帶來這么強大的影響？
他確實做了這么多，還是這都是假相，是單飛的幻想？
她在腦海里搜索著跟謝天麟有關(guān)的資料，幫派之爭、騙局、殺戮、毒品，與政界的勾結(jié)……還有最近的一次，車禍。
車禍？
「那么……你剛剛提到了車禍？我的看法有些不同�！顾卣f，似笑非笑地看著靠在床沿上，垂頭喪氣的兒子，說。目光中帶著點……說不出是焦慮、憂郁還是責(zé)備的意思�！敢苍S是謝擎的人——更符合你說的事實。」
「我知道他玩命的想讓我消失，但他不會當(dāng)著他兒子的面�！箚物w的思緒拉回來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小伎倆被戳穿。面上一紅，他低聲嘟囔著。
「你昏迷的時候，我看過交通組的記錄和你們的口供�！箚梧嵎挤己雎粤藛物w「這不合規(guī)矩」的微弱抗議。
「那只是警告，如果他們確實想要你的命，你和阿帆不可能活著回來。在你們爬出車子之前，只需要輕輕的一下。
「這就是我一直奇怪的事情，還有為什么謝天麟和他的人會救了你們兩條小命，尤其在華安琪獲救后，你們兩個笨蛋困在那里時。不過現(xiàn)在你們還能活著回來就容易理解多了�！顾龂@了口氣，愛憐又責(zé)備地看著自己的小飯桶兒子。
「我們兩個沒那么差！」單飛不服氣地道：「當(dāng)然，謝天麟也幫了很大的忙�！闺S即，他補充。
「確實不差，」單鄭芳芳批評的視線令單飛不自在，「除了一個胳膊脫了臼，另一個拖著一條廢手之外�！�
單飛閉嘴，好吧，他贊成單鄭芳芳的話，謝天麟救了他們，這沒什么問題。
「你確實從謝天麟那里得到許多�！宫F(xiàn)在輪到母親在觀察兒子，「所以你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當(dāng)他救了你一命的時候，你認為理所應(yīng)當(dāng)�！箚梧嵎挤紦u了搖頭陷入沉思。
我有嗎？單飛一怔。是的，他從沒意識到自己應(yīng)該多么感恩，對于謝天麟對他施以援手的事，他確實認為理所應(yīng)當(dāng)。謝天麟怎會不幫他？怎會不救他？！在他心中，早就以一個愛人來代替舊日那個無惡不作，站在警方絕對對立面的那個人。
他是他的謝天麟，他沒想過謝天麟為他背棄了什么。
他還是個黑社會，他還是原來那個黑社會了嗎？
真是很蠢，單飛咒罵自己，或許連老媽都看得出來，謝天麟為他做了多少！
老媽看得出，楊帆看得出，他們拿謝天麟跟之前的那個黑社會比較；而他，單飛，他看不出，他試圖拿眼前的謝天麟跟心目中理想的情人來比較。
他居然還不滿足！
「無論如何，」打斷他的怔忡的是單鄭芳芳突然的話語，「一個天生的黑社會，一個世家的員警，你們沒有將來�！顾_房門，「你沒想過，是嗎？」
單飛一震，從失神中走出來，「媽……」
依舊是迷茫而且混亂的，但是對于單鄭芳芳來講，至少有一件事是明確而且緊要的�！笩o論試探還是警告，也無論是誰，」聲音中的不悅包里在凜然寒意中，「我想，一次槍擊一次車禍就已經(jīng)足夠了�！顾湫χ溃骸肝也幌Ｍ吹椒缸锫手本�升高�！�
「……媽，」單飛深吸了口氣，「謝謝你……但是我不會停手，除非我能夠把他從險境里帶出來。至少是這樣�！�
單鄭芳芳沉默地看了他許久，關(guān)閉了房門，她沒贊成，也沒反對。
緊繃的身體驟然放松了下來，單飛感覺自己簡直全身無力。他坐在床前的地毯上，輕輕將頭枕在床沿。
「他們都看得出來我是個飯桶�！顾p聲地喃喃自語，「你呢？會不會放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