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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神蘭青(下) 第十章 作者:于晴
    今年除夕,十六歲的孩子匆匆自莊里內(nèi)院跑出來。

    她找了老半天,終于找到師父了。他正坐在亭里啃瓜子兼發(fā)呆。

    「師父!」

    他看她一眼。她滿面上著青青黑黑的藥泥,慘不忍睹。

    「你要這樣回去等蘭青?」他記得,這樣的藥泥也在另一個(gè)人面上見過,據(jù)說,是這孩子跟那人搶發(fā)臭的點(diǎn)心搶到最后打起來。

    「不,我去找蘭青!」

    「嗯?」啃瓜子的動(dòng)作沒停下過。

    「他不來找我,我便去找他吧!」她奉頭緊握。「他不肯回家陪我,那我過去陪他!」

    「你知道你去找他的意義嗎?」

    她用力點(diǎn)頭!妇退闾m青是惡人,我也要去找他!」

    「他已經(jīng)不是你心目中的蘭青了,妞兒!

    她眼底有些迷惑,仍足大聲答道:

    「是也好,不是也好,只要他叫蘭青,那么,他就是我心里的那個(gè)蘭青。」

    「妞兒,你開智才四年,還不大懂人的心理,加以,你是關(guān)長遠(yuǎn)的孩子,自是承襲他的正直、干凈……」

    「爹娘也許給了我正直的個(gè)性,但,蘭青同時(shí)也把他最美好的一面都放在我這里。師父,蘭青在江湖史上是個(gè)惡人,可是他對我來說,卻是最親的人,我可能讓娘失望了,在娘眼里蘭青是條毒蛇,但這條毒蛇卻真心顧我十年。師父,你曾提過江湖史上所有的悲劇,可是,我不會(huì),我不會(huì)!

    他默不作聲,散漫地啃著瓜子。莊里的煙火升天,遠(yuǎn)方是莊中弟子歡樂度除夕:良久,他才道:

    「現(xiàn)在的蘭青,站在血海中央,你要怎么接近他?」

    「如果蘭青站在血海中央,那我就渡海過去找他。」

    「……是么?」他終于看向她,微微一笑:「渡了海,你就跟他一樣了。你想跟云家莊對立嗎?」

    「沒有!我從沒有這樣想過!」

    「你要渡海而過,將來有多少人會(huì)在背后臭罵你,你知道嗎?」

    「別人的話別人說去,爹娘跟蘭青給我他們最美好的那一部分,我不會(huì)輕易割舍,師父,我會(huì)帶蘭青回來,如果帶不了他,我就跟他走!拐Z畢,她跪下,朝他跪了三大禮。

    傅臨春沉默。最后,他才柔聲道:

    「這世上不可能事事如你意,但如果這是你決定的路,那你記得,蘭青極為有可能以你誘蘭緋,甚至,以你換蘭緋的命。」

    她眼里充滿不信,但師父必有道理,她低頭沉思一陣,才輕聲道:

    「蘭青養(yǎng)我十年,他要拿我去誘他的仇人,我怎會(huì)不肯?但,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我絕不輕易倒下,我會(huì)活著回來,帶蘭青一塊回來!

    「妞兒,不要太死撐。你是我見過所有血案遺孤里,唯一心靈沒有受到影響的,你爹就得靠你這樣的人振興關(guān)家名聲。」

    「嗯!

    進(jìn)來的是華初雪。

    長平心里輕疑,想起無浪要她別太接近華初雪。

    她知道華初雪跟她同齡,也比她出色太多,但她不會(huì)因此自卑,也不會(huì)去想如果今天爹娘的孩子是華初雪,是不是能替爹娘爭光,關(guān)長遠(yuǎn)的孩子就是她,只要她努力,一定會(huì)達(dá)成爹娘的期望,所以,她想是無浪多慮了。

    「華姑娘深夜有事?」

    蘭青說話輕佻帶笑,完全不似之前對她說話那般,反覆無常,一會(huì)兒喜悅又一會(huì)兒恨她入骨。

    現(xiàn)在的蘭青,看見你,只想殺了你,哪會(huì)回來?師父曾這么說過,也只說過這么一次,她一直惦在心頭。

    蘭青……在知道她是大妞后,只會(huì)欣喜若狂,怎會(huì)想殺她呢?以前,她總這么想著,是師父誤會(huì)了。

    現(xiàn)在……她確實(shí)看見蘭青眼里的殺意,是針對她的。

    這才是蘭青的本性嗎?隱隱有著反常的瘋狂,明明笑著對她,心里卻想著如何除去她,她不是盲眼人,她都看得見。

    初時(shí)她很難受,可是,現(xiàn)在她卻為他感到好難受。

    以前的蘭青不是這樣的,他初來關(guān)家莊時(shí),或許有滿腹的算計(jì),卻沒有這樣的瘋狂。這樣的巨變,都是蘭緋造成的嗎?

    她回過神,聽見華初雪說道:

    「蘭主子有沒有想過擒到蘭緋后,該怎么對付他呢?」

    「華姑娘是以寫史身分問我,還是以私人身分?」他似笑非笑。

    「自然是寫史身分!谷A初雪正色答道,暗瞟他一眼。

    蘭青正倒著水,明明罩著可怕的鬼面具,但裸露出來的部分卻是令人著魔的旖旎風(fēng)情,當(dāng)他眼波流轉(zhuǎn),輕落在她面上時(shí),她的臉皮驀地?zé)似饋怼?br />
    「依華姑娘之見,該怎么對付他呢?」

    華初雪一怔,脫口:

    「當(dāng)然是以牙還牙。當(dāng)日他怎么欺你,你便怎么還他啊!

    蘭青的指尖來回輕劃著杯口,慢吞吞道:

    「也對。當(dāng)年我以為他死了,留他一個(gè)全尸,哪知,他竟如九命怪貓。」

    華初雪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步,嘴里鼓吹他:

    「說起來,蘭緋也是害了關(guān)家莊的兇手之一。黑鷹衛(wèi)官之所以知道關(guān)家莊有鴛鴦劍,正是蘭緋透露的消息,而蘭緋之所以透露給衛(wèi)官,是因當(dāng)時(shí)你跟衛(wèi)官要好,這才會(huì)引來之后的血案!

    蘭青聞言垂眸,杯口食指停住。

    燭火搖曳,加深他面具的陰森。長平目不轉(zhuǎn)睛,良久,才聽得蘭青柔聲道:「你真是摸透了我,是不?這件事,是在華家莊的史冊上看見的?華家莊真了不起,我以為,連云家莊都不知這事!

    「這事,是秘密嗎?」華初雪笑道:「你可以放心。我三年前曾在莊里第三道大門后看過,而后,它不見了!

    「不見了……」蘭青沒有抬頭看長平的表情,極冰的指尖下意識(shí)再劃著杯口!改悄愕,蘭緋為何設(shè)圈套誘我入關(guān)家莊?」

    「這還用說,他這是一箭雙雕之計(jì),既有機(jī)會(huì)得到鴛鴦劍,也能讓那外傳正直的關(guān)長遠(yuǎn)也……也污辱……哪知,你后來失蹤,衛(wèi)宮也死于非命……」

    蘭青聽到此處,笑道:「你真聰明!共杷偷剿拿媲!敢让?」

    華初雪愣了一下,下意識(shí)退了一步!赣貌恢恕鼓潜瑁嗽S久,誰知有沒有毒?

    「三更半夜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些?還是,你一直想看我的真實(shí)面貌?也或者,你在想,你與我是一丘之貉,如今你遭人追蹤,來跟著我才能保命?」

    華初雪一震,手心頓時(shí)發(fā)汗。

    蘭青走到她面前,他只是嘴角輕略挑起,她的眼光就移不開了,他微地俯身在她耳畔說道:

    「你想看我的臉么?若是你想看,我就讓你看啊!?jié)櫞捷p滑過她的頰面,吸吮著柔軟的少女唇瓣。

    長平先是一呆;而后眼底流露怒氣。

    華初雪完全無從抗拒。異樣的香氣,勾魂的美目,在在攪亂她的理智,她仿佛陷入層層魔障,四面八風(fēng)涌進(jìn)情潮將她淹沒;又如蠱蟲咬上她的心口,渾身遽癢,癢到全身發(fā)顫,巴不得吃掉眼前這男人,才能撫平流進(jìn)四肢百骸的冷流。

    為什么呢?為什么呢?

    她入魔似的拿掉他的面具。

    她呆住。

    「嗯?你看見了?」蘭青這話不知對誰說著。

    他還是笑著,那眉眼微彎,透著酥人心神的光彩。

    「華家莊只收養(yǎng)一個(gè)娃兒,那娃兒曾被滅門過,是不?華家莊養(yǎng)你十年,你竟是如此回報(bào)他們,殺了你的師兄弟。我真歡喜,總有一個(gè)滅門遺孤是正常的,你這樣才對啊,喜歡見血喜歡殺人有什么不對?人家滅了你全家,你若還能正常生活,才是有問題呢!贡鶝龅氖种笓徇^她的唇瓣,滑進(jìn)她的衣衫里。

    華初雪怔仲地,喉口被堵塞住。才一天工夫,他把她的背景都挖出來了,連她殺了人逃出華家莊都一清二楚,蘭青像滑膩的蛇一樣,平常是不出聲的主兒,但,一旦鎖定人就是眨眼即咬。

    她本以為蘭家家主該跟她一樣,明白她的扭曲心理。那個(gè)背負(fù)全家血案的關(guān)長平,是個(gè)正常人,因?yàn)橛性S多人疼她愛她,所以,她們走的路已經(jīng)不一樣。

    但,蘭青跟她一樣,他曾被人凌辱,踩在腳下過,如今要踩死人太容易,每踩死一人,心里一定因此感到興奮……

    為什么,為什么……蘭青魔高一丈?明明這么丑的人、這么丑的人……她心知自己落了下風(fēng),卻無法控制自我,主動(dòng)吻了上去。

    她的瘋狂,一如當(dāng)年的蘭林,自始至終,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知道自己在饑渴什么,卻沒有辦法左右自己的意志,只想貪圖一時(shí)之歡。

    兩人紛紛跌入被褥之間,蘭青本要順手拉下客棧的床幔,忽地瞥見屋梁上的身影。

    那身影有些僵硬,他撇開目光,松了手,翻身壓住主動(dòng)的華初雪,他任著華初雪剝著他的衣衫,不知是不是他的錯(cuò)覺,后腦勺熱辣辣地,彷佛有人用盡力氣在瞪他。

    這種場面,她也不是沒看過,何必大驚小怪?當(dāng)年他曾為此羞愧,如今他享盡歡愉,哪會(huì)在乎她的眼神?大妞,大妞,大妞是誰。繜o數(shù)的夜里驚醒,真要以為那個(gè)一心信賴他的大妞只是夢里虛幻。

    只要她不承認(rèn)她是大妞,那么,他也可以假裝她只是個(gè)送劍的人,只要看上她一眼就好,親自看上她最后一眼,就此分道,但她偏要跟上來,想要報(bào)仇嗎?想要報(bào)不共戴之仇,也得看他愿不愿意引頸就戮。

    與其讓大妞手刃他,不如他先殺了她,留住那美好的一刻……

    華初雪,這個(gè)知道大妞身上有劍的少女,也得殺!

    美目一瞟,他目光落在門外,隨即手指一彈,燭火盡熄。

    長平坐在梁上咬牙切齒,蘭青想再當(dāng)著她的面躇蹋自己,她怎能容許……整個(gè)老舊的木門被踹飛入屋。

    「妖神蘭青!交出鴛鴦劍!」

    「就等你們呢。」床那方,蘭青撩過那黑亮的青絲,笑道。

    一連四間客房都在客棧后院,不知何時(shí),后院里的燈火都滅了,舉目黑漆漆,只剩小雨擊落屋檐的輕當(dāng)聲。

    長平不及細(xì)想,就聽見兵刃相接的金屬聲音。

    「床上還有人!」

    「床上是關(guān)大妞!她身上有鴛鴦劍!」有人叫道。

    長平面色大變,試著沖開穴道,但她根本沒什么功力。蘭青為何不澄清?華初雪為何不澄清?

    驀地,一個(gè)火光照面,她看見十幾名黑衣蒙面者車輪擊向蘭青。

    蘭青眼明手快,立時(shí)滅掉那火光,再度陷入黑暗的同時(shí),她聽得有人喊:「不對,屋梁有人!」

    蘭青隔空解了她的穴道,她俐落翻身入劍陣,忍著手痛緊握軟索,施展她的流星鎚。

    她聽音辨位,鴨蛋般大小的銅鎚如蛟龍竄出,擊中一人。緊跟著,她察覺身后有人,立刻轉(zhuǎn)身應(yīng)戰(zhàn)。

    異樣香氣撲面。

    她怔住。

    就算想了千萬遍,知道千萬次,但,一旦面臨了,她還是傻住了。

    蘭青……真的要?dú)⒘怂?br />
    她功夫不好,因?yàn)橘Y質(zhì)太差,天生就不是習(xí)武的料。就算她肯學(xué),也需要經(jīng)年累月,短短幾年能學(xué)好什么?

    她總是接不了師父一招,師父把莊里的弟子找來,入夜與她對陣。讓她習(xí)慣在黑夜里對敵,不靠眼不靠認(rèn)人招數(shù)。

    被打到鼻青臉腫久了,她多少能接上師兄弟數(shù)招,甚至藉著來人出招,感覺這人的招數(shù)動(dòng)態(tài)。

    她要努力,她一定要努力,才能不愧對關(guān)家名聲,才能救出蘭青,每天每天她總是這么想著,然后天未亮起床練武,不到三更不入睡。

    現(xiàn)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里,她幾乎可以「看見」蘭青趁亂一掌高舉,要置她于死地。

    此時(shí)她死,云家莊不能怪在蘭青,因?yàn)椋瞧渌送聪職⑹郑?br />
    為什么呢為什么呢?難道她跟蘭青就不能和平共處?當(dāng)年師父捎信給蘭青,說她沒死時(shí),她也有請師父轉(zhuǎn)信給蘭青,滿滿的信上一筆一劃寫著她沒有怪過蘭青!只要他肯回家,他們再一塊生活下去,他都沒有看嗎?

    那掌落下時(shí),她直覺欲擋,哪知,掌至她百靈穴時(shí),忽地轉(zhuǎn)了向,緊緊抱住她。

    她聽見蘭青胸膛里急促的心跳,他抱得極為用力,像要把她揉進(jìn)他的身里,再也不分開。

    「長平!」江無浪疾奔上樓,才入了房,迎面就是亂劍。

    蘭青托住她的腰身,帶她連連避開亂劍。

    「拿來!顾催^長平的流星鎚。長平的流星鎚是單流星,他扣住軟索彼端,鴨蛋似的小銅鎚激彈而出,如滑蛇吐信又如疾風(fēng)驟雨穿梭在暗屋里。

    長平聽得有人連續(xù)慘叫,再聽身側(cè)的蘭青在輕笑,不由得心冷。

    忽地,有人投下霹靂彈,火光四濺的同時(shí),長平看見客房里的黑衣人以及數(shù)具尸首,尸首多半是殘破的,她心一跳,認(rèn)出那些傷口都是流星鎚擊中的。

    無浪試著接近她,但霹靂彈齊落,他連連閃著,一時(shí)近不得蘭青身邊。

    蘭青彈開擲向他的霹靂彈,彈丸落地時(shí)火焰四竄,炸聲連連。

    「關(guān)大妞!」黑衣人撲向華初雪。

    長平張口,蘭青五指立即捂住她的嘴,拖她往后退去。長平又見華初雪根本被點(diǎn)住啞穴,被迫冒充關(guān)大妞。

    蘭青的流星鎚直擊床頭那方向,她以為蘭青要助華初雪,哪知小銅鎚擊飛劍盒。

    「鴛鴦劍!」眾人躍起,搶著要接住劍盒。

    蘭青順勢踢過一枚霹靂彈,直沖屋頂而去。

    「拉!」蘭青吩咐。

    長平單手勾住他的腰身。蘭青看她一眼,軟索纏住搖搖欲墜的屋梁,一躍而起,長平眼明手快,扯下腰帶,一個(gè)拋出,纏住華初雪的細(xì)腰。長平暗叫幸好,平常她不見得能成功。

    華初雪整個(gè)人一塊騰空起來,避開被亂刀砍死的下場。

    七、八人在搶劍,剩下幾名也許心在關(guān)大妞或蘭青身上,竟直追而上,蘭青只手執(zhí)著流星鎚的彼端,借力躍出屋頂,另手一一擋回暗器,其勢令人眼花撩亂。

    長平單手抱住蘭青腰身,接連幾次她配合蘭青勉強(qiáng)閃過刀劍,改抓住他的衣袖,不知誰的劍氣襲面,她連忙避開的同時(shí),嘶的一聲,蘭青衣袖竟被她撕了開來。

    蘭青一怔,要抓住她,忽地一頓,對上她的眼睛。

    剎那間,長平便知他想法。

    如果此時(shí)她墜入火海,那對他來說,未嘗不是好事。

    長平眼睜睜地望著他一會(huì)兒,隨即撇頭。她不想死,自然要自力救濟(jì),她及時(shí)使勁對著江無浪方向甩出華初雪,大喊:

    「無浪!」

    滿手面粉的江無浪被迫接過華初雪,一個(gè)回身避開來人刀劍,地上都是火海,長平根本沒有借足使力之地,他見她以雙臂護(hù)住頭臉,已知她的心思——就算滾入火海,也要在第一時(shí)間里奔出火場以保住性命。但,滾入火海哪可能不受火傷?

    他不及救長平,運(yùn)氣大喊:

    「蘭青!有人年年除夕在老家等你,有人年年元旦天不亮不離去!你知道嗎?」

    蘭青看著她墜落,想著那十年的除夕……大妞是孩子,總是努力熬著夜,跟著他一塊守歲最后睡倒在他身上,她老是把喜歡的東西分成三半,里頭最大的那個(gè)必是他的……那些不都只是他的南柯一夢么?

    他真曾度過那樣美好的時(shí)光?

    烈焰騰騰……那十二歲笨拙孩子的長相他就是記不!但,此刻,那小小的身影竟與如今的長平短暫重疊。

    大妞!大妞!那個(gè)只懂疼他的大妞!他猛地下墜,一把撈起長平,火氣撲面,他翻個(gè)身,攥著軟索的左手一使勁,整個(gè)人再次躍出。

    一連數(shù)枚霹靂彈打在他背心,他只是悶哼一聲,沒有閃開。

    他借力踏在斜去的梁上,沒回頭看底下情況,直掠而去,越過幾排矮屋,隨即跌在泥地上。

    長平動(dòng)作也快,不顧一切撲打他背心火焰。

    「你……」他咬牙,迅速脫了外袍,那外袍已與長衫、血肉混在一塊,這一脫下,傷口被扯動(dòng),他又是一聲悶哼。

    接著,蘭青拉過她,借力揚(yáng)長而去,不驚擾守門者飛越城門,直奔暗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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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蟲鳴蛙叫。

    長平在旁弄著火把,把蘭青燒壞的長衫撕了一角,自寶貝袋里拿出小油瓶來蘸過上火,火把放在石塊間。

    一等蘭青自溪水里上來,她立即自他腰間袋里掏出小瓶。

    「黑色那瓶!固m青說道,沒正眼看她,就坐在石塊上。

    長平將黑色小瓶打開,只手遮住細(xì)小的雨勢,既笨拙又小心地替他燒傷的背面上藥。

    微弱的火光下,她注意到他的背上都是鞭痕、烙痕、撕咬痕,與手背如出一轍。她想碰,但不敢碰,她又自寶貝袋里拿出她洗得很干凈的柳色布,小心地替他纏起傷口,繞到胸前時(shí),聽到他道:

    「我自己來吧!

    他接過柳色布纏在胸前時(shí),她碰到他的指尖,依舊是冰涼涼的。

    以前的蘭青是溫暖的,冬天暖得像棉被,每次她踢不動(dòng)棉被就轉(zhuǎn)抱蘭青取暖。為什么呢?為什么會(huì)弄得這么冰冷,她好想問清楚那一年里蘭青到底是如何度過,但她不能主動(dòng)問。

    蘭青講,她就聽。

    蘭青不愿講,她就什么也不要聽。

    「你這功夫,真三腳貓,怎能闖江湖呢?」他沒抬頭。

    長平繞到他面前,注意到他撇頭沒看她。

    「我沒打算闖江湖啊!辜(xì)細(xì)看過他的臉后,她也撇開目光,不敢再看他。

    「沒闖江湖?那還繼續(xù)學(xué)什么武?」

    「爹說,不準(zhǔn)我姓關(guān)。」

    「嗯?」他轉(zhuǎn)回目光,微瞇著眼。她不敢看他么?

    「爹臨終前說,不準(zhǔn)我姓關(guān),他沒有我這孩子!顾龁÷曊f:「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怕我姓關(guān),會(huì)招來殺身之禍,所以,除非我有足夠的力量保護(hù)自己,有足夠的能力振興關(guān)家,否則,我不能姓關(guān)!

    臨終?她當(dāng)真將兩歲的事記得清楚。蘭青沉默一會(huì)兒,又道:

    「你爹還說什么?」

    「爹要我用眼睛看,不要相信任何人,只要相信我看見的一切!

    「……是么?」他一頓,笑道:「現(xiàn)在你不敢看我了嗎?」他拉過有些破損的長衫,隨意穿上,抬眼看看漸溺的雨勢,走到附近枝葉茂盛的樹下坐下。

    「等天亮后,再回去吧!

    長乎跟著坐到他身邊。

    「蘭青……有很多人看過你的真面貌嗎?還是,江湖人只看見鬼面具呢?」

    他半合目,隨口道:

    「我出門都戴著面具,怎么?你以為我嚇著很多人?」

    「那……你是不是也想要回家呢?」

    蘭青聞言,猛地張眼,她正小心翼翼地鎖住他的眸子。她竟不敢直視他的臉!竟不敢!

    他心里有股怒火上揚(yáng)。若是以前的大妞,心疼他都來不及了,怎會(huì)回避?

    她不知他想法,又道:

    「你回家,沒人會(huì)知道你是蘭家家主,只要你不戴面具,不會(huì)有人知道你是誰的!

    她居然赤裸裸明示他有回家的渴望!明示他蒙面示人,是為回家的一線渴望!

    他抿抿嘴,不怒反笑:「你真聰明,大妞!

    她老實(shí)的面容充滿驚喜!柑m青,咱們一塊回家!」

    他拉過她的手臂,讓她靠自己近些,他湊到她的面前,說道:「大妞,我一直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身上的香氣又傳入她的鼻間。長平見他眼角眉梢都是動(dòng)人的風(fēng)情,不由得心頭一跳,好像有什么自心底層層激蕩開來。

    「想……我一直在想你,蘭青。」她有點(diǎn)心神不專,又注意到他攥著她的手掌。明明疤痕遍布,但那樣的手型,又令她有一種饑渴的欲望。

    一天三頓,只要無浪給她什么她都吃,從不挑食,也沒有特別想吃掉什么的欲望啊。

    「想我……想我什么呢?大妞,你在想報(bào)仇?還是,你在想,蘭青終于得到報(bào)應(yīng)了?」他諷道。

    「……我在想中……想什么……」她又望向他鮮潤的朱唇。

    這么近的距離她看著他。明明蘭青面有破相,她卻覺得此刻他異常麗色,她渴望碰觸這麗色,渴望吞噬這美麗的人兒,她腦袋好像有些發(fā)渾、有些瘋狂,今今常罵她是頭小野獸,老是在蠻干虐待自己,她從不以為然,可是,現(xiàn)在她好像真的變野獸了。

    她無法克制地,追尋著本能吻上蘭青的唇。

    蘭青愣住。

    她吸吮著,笨拙地想要聽從自己的心意吃掉他。

    蘭青急急拉開她!复箧?」

    她心跳加快,眼里只有蘭青。她揮開他的手,撲上前去再親上他的嘴,唇舌不靈巧地采入他的嘴里蠻撞,但她還是無法滿足,心一急,又吻上他的喉結(jié),一路滑下親吻,含住他胸前一抹殷紅,她不知該含該啃,不知力道要放多少才能滿足自己,于是更加急切拉扯他的衣衫。

    「大妞!住手!」

    她力道過大扯破他的衣衫,滿面不知所措,只知想要吃掉蘭青,卻不知從何吃起,滿腦子只想得到蘭青,只想吃掉他,只想跟他融為一體,只想得到他,只想……她下意識(shí)地用力拉著他的腰帶。

    「大妞,你在做什么?別逼我出手!我背燒傷你忘了嗎?別這樣壓著我!」蘭青使力拉著她。誰都可以被他的媚色所惑,大妞不行!

    長平又急又慌,明知自己的舉動(dòng)不對勁,但她好像華初雪那樣對蘭青。她在梁上看著他們……她一點(diǎn)也不喜歡他們之間令人焦躁的親熱,現(xiàn)在自己也淪落到此……

    她大口大口喘氣,抬眼看向蘭青,只盼蘭青能配合她,能告訴她接下來該怎么做,才能滿足她心里的渴望。

    他正瞪著她。

    蘭青的臉,破相了!

    記憶里好看的臉,依舊是那個(gè)樣子,只是……多了一道明顯疤痕自左而右橫貫整張臉,除此外,無數(shù)細(xì)小淡疤烙印交錯(cuò)在臉上。

    蘭青的臉、蘭青的手,甚至身上每一部分都曾被這樣重重傷過,唯獨(dú)那雙水墨眸子沒有受到半絲傷害,而此刻那雙眼正震驚地瞪著她。

    蘭青!蘭青!最疼她的蘭青!

    現(xiàn)在,她在回報(bào)他什么?

    她忽然轉(zhuǎn)頭,用盡力氣一頭撞向泥地。

    「大妞!」

    那聲音,大得嚇人,大得幾乎可以跟雷聲相比了。

    好半天,她就維持那姿勢。

    蘭青輕輕捧住她額頭,濕漉漉的液體滑過他的掌心。

    「……我沒事……我頭很硬的。」她低喃著。「今今說,意亂情迷時(shí)心里若是快活,那就算身落萬丈懸崖也是愿意的?墒,剛才我并不感到快活!

    「大妞,你是傻瓜嗎?」

    「我本來就是個(gè)傻瓜啊。」她抬起眼。「蘭青,為什么我靠近你就想吃了你?我又生病了么?」語畢,她忽地起身奔向溪岸。

    蘭青本以為她要清洗傷口,哪知她整個(gè)人跳入溪水中,把臉埋進(jìn)溪里。

    這真是傻瓜了!

    「大妞!」他狼狽起身,不顧背心燒疼,跟著她入寒冬刺骨的溪流里。她雙肩不住發(fā)抖,不知是冷著了還是其它原因,他用力拉了幾回,還是拉不起她來。

    最后,他放棄了,因?yàn),他聽見了自溪里發(fā)出的細(xì)微痛哭聲。這蠻!@蠻牛……

    他靜立在溪里,等了好久,她才終于自溪里冒出臉來。她渾身濕答答的,一臉的狼狽。

    「蘭青,你的臉很痛嗎?」她直視他,啞聲道,滿面的水流過她通紅的眼睛。

    蘭青看著她,微微一笑:「早就不痛了!顾矝]抹去她臉上不知是淚還是溪水的水痕。又道:「大妞,你想跟我在一塊嗎?」

    「嗯。」

    「永遠(yuǎn)么?」

    「嗯!

    他笑得開懷,拉著她上了溪岸!负,那咱們就永遠(yuǎn)在一塊!

    長平看著他,沒有回話。

    蘭青拉著她坐在溪邊,掏出腰間另一小瓶,正是白天馬車?yán)锏陌子袼幤,而非他先前用的藥瓶?br />
    「瞧你,都弄濕了手傷,老是不懂得照顧自己,你怎能活得長長久久呢?」他替她打開傷布。

    「咱倆,現(xiàn)在都是傷勢重重啊!

    他彈開小瓶蓋,要倒下藥粉時(shí),抬眼看她一眼,她正回望著自己,一如以往,總是用一雙眼看著他。

    他直覺避開。那雙通紅的眼,是在作假還是真實(shí),他已經(jīng)混淆了。

    「大妞,我替你涂藥,初時(shí)有點(diǎn)疼,但這藥傷口愈合奇快,比你用的藥好太多!

    「嗯!

    蘭青將瓶里藥粉灑在她血肉模糊的掌心中。藥粉吸收極快,很快就能愈合她的傷口,同時(shí)麻藥一旦入骨,不但她從此不痛,還會(huì)時(shí)刻渴求著它。

    世上只有蘭家家主有這種藥,大妞從此一心一意跟著他,不是很好嗎?

    他不會(huì)再懷疑大妞的心意。不會(huì)質(zhì)疑她到底是不是過于聰明才在他面前裝傻,不會(huì)懷疑她是來報(bào)仇的,只要藥在的一天,不管她懷著什么心思,她都只能對他好……她的眼里只有藥,哪怕關(guān)長遠(yuǎn)回魂,她也只會(huì)站在他身邊。

    他只要以前那個(gè)傻孩子在他身邊,不需要這個(gè)會(huì)說話、懂是非的大妞

    白銀藥粉逐滲她的血肉之中。

    只要她抹上這藥,一生都只能依賴著他……

    只要她抹上這藥……依舊有個(gè)人憐他疼他,不懷任何目的……

    蘭青猛地拖她回溪流旁,將她涂藥的掌心深入溪水里,五指入她血肉里硬是剝下上了藥的那層薄薄肉皮。

    他心跳急促,慢慢回頭對她的目光。她眼圈依舊紅,面色卻是雪白到有些顫抖了。

    「很疼?」

    「嗯。」

    「知道這藥嗎?」

    她努力咽下口水,疼感令她連喉口都顫著。她道:

    「紙伯伯來找我時(shí),喜歡讓我聞著各種藥味。他說,如果有一天,我真要找蘭青,上了蘭家,你……蘭家弟子擅用藥物,也許我可以因此避開!

    「是嗎……大妞,你真是傻瓜啊!

    「我本來就是傻瓜大妞啊!顾活D,輕聲問:「蘭青,我可以摸摸你的臉嗎?」

    他柔聲笑道:「你要摸,就摸啊!

    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碰觸他面上凹凸不平的肉疤。她手上血水沾到他的臉上,他也沒有出手擦掉它。

    蘭青望著她的眼。大妞眼底蓄淚,卻沒有落下,他想起來了,那十年里,他不曾讓大妞哭過,大妞生氣、大妞歡喜,就是沒有哭過的記憶,如今的大妞,也是強(qiáng)迫自己不能哭。

    她沒有說出「但愿我替你受過」這種令他嗤之以鼻的話來,但,她的眼底實(shí)實(shí)在在透露著這樣的訊息——至少,此刻他愿意相信這是大妞心底最真實(shí)的感受。

    不只幼年大妞的相貌他模糊了,連那一年發(fā)生什么他也模糊了,只記得無止境的煎熬,反覆揣測蘭緋心思,到最后,明知自己已是半瘋,仍堅(jiān)持要活著出牢門。

    只有活著出牢門,才能確認(rèn)自己最想得知的消息。真活著出了牢門后,才發(fā)現(xiàn),他再也回不去原來的蘭青了。

    他又落在她滿是憐惜的面上。

    真是傻瓜,一年說短很短,但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那樣心靈、肉體的折磨,一個(gè)小姑娘怎能挨得了?

    明明幼年的大妞在他記憶里失去五官,但此刻又是重疊……

    傻瓜!傻瓜!真是傻瓜!

    蘭青用力抱住這柔軟中又帶著剛硬孩子氣的嬌軀。

    他感到她用力回抱著自己,其力道之大,她還真忘了自己的手還傷著呢。對于這樣的力道,他歡喜得很,弄疼他的背也不打緊,他巴不得她再用力些、再弄疼他一些。

    還是孩子的大妞,身子總是令他感到溫暖,可以放下心來。

    這幾年,不管他碰過多少身軀,那體溫都是普通的,就連現(xiàn)在他抱著的大妞身體,也讓他沒有任何溫暖的感覺。沒關(guān)系,就算她是裝的也好,只要她裝得夠像,他也甘愿被她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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